年轻的朋友，我们不要这样太慌张
作者／方可成
“您放弃了吗？”
我的眼前是一名国际学校的高中生，聪明，博学，是“政见”的长期读者。我本以为他会问我一些专业选择、学术道路方面的问题，没想到他说自己最想问的是这个。
之前，我被不少人问起过：为什么要从《南方周末》离职，为什么不做记者了，为什么离开了中国，以后什么打算。这些问题里面或多或少都带有这样的弦外之音：是不是对媒体环境感到失望了呢？通过新闻推动社会进步的理想，还能实现吗？
不过，这个问题被这样直白地表述出来，还是第一次。我看着眼前的十几岁少年，感受到一股直率锋利的锐气，但又嗅到一丝悲哀。这样年轻的年纪，生活的主调应该是意气风发、勇往直前呀，我更期待他和我探讨：你瞧，我想做这些，我还能做那些，而不是在人生才刚刚展开的时候就纠结于是放弃还是坚持理想这样沉重的话题呀。
也许是我过度解读了。也许他只是想知道我的想法，也许这并不意味着他自己正在考虑同样的问题。
但我近年来在不同场合遇到的许多年轻人，有很大一部分的确都被悲观乃至绝望的情绪笼罩。
半个多月前在台北参加端传媒的讲座活动，结束后有一位观众过来和我聊天。他神情焦灼，语调急促，心情和他的黑色外套一样沉重。他并没有提出什么实质的问题，只是在不停地感慨：怎么办呢？还有希望吗？
在讲座过程中，也有类似的声音。有一位大陆交换学生在提问环节讲述了他管理的一个近20万粉丝的公号死于非命的经历，同时又跟我们分享了他的一些观察。他说，他发现自己的一些同学朋友在前段时间的三色幼儿园事件及强制清退事件中都保持着沉默，他问他们为什么不说点什么，得到了两种回答。一种回答是，觉得危险，也就是说，一些年轻人觉得在朋友圈里转发一篇关于幼儿园的文章也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风险。另一种回答是：就算我们都转发了、评论了，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什么都改变不了。
怎么办？有用吗？要不要坚持呢？真的还能做什么吗？能发出这些痛苦追问的年轻人，大抵是心里还有追求的，是那团火还没有熄灭的。另一些同龄人，已经放弃了追问，选择了回避，不再过问公共事件，更不期待自己能通过新闻或其他行业来改变些什么，只求做好“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在年轻人中蔓延的悲观无力和虚无，是这个时代的症状之一。当然，这里的悲观无力和虚无，特指公共领域。在另一些领域，例如商业领域，充斥着的是躁动和喧嚣。
面对他们的提问，我总是笑着说，我当然也会感到痛苦和无力，但总是很快就过去，因为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太多，根本没时间悲观失望。坚持是一定会有意义的，而且做事空间其实一直都在。
我对那个问我“放弃了吗”的高中生说，离开记者行业、到美国读博士，从根本上说是个人职业规划的问题，我在做了几年记者之后发现自己更想要做学术、当老师，于是有了这样的选择。我的研究领域依然是中国的媒体，并且通过政见、新闻实验室等项目持续地在发声和做事（引进学术界思想资源、普及媒介素养、净化信息环境和公共讨论氛围等），所以其实丝毫没有考虑过“是否放弃”的问题。
不过我也承认：就算2013年的时候没有到美国求学，我肯定也不会留在《南方周末》了，因为属于这份报纸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果残忍一点说，它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我更愿意去寻找新的平台，做新的事情。（当然，对于坚守在那里的前同事，我也是非常尊敬。）我看到不少媒体人在转行之后都做了非常有意义的项目，从不同角度继续推动社会进步。这也和“放弃”无关，而是一种借势——毕竟，每一个年代都有属于每一个年代的平台和着力点。
当我做了这些解释，有人可能会感慨：你好乐观啊。另一些人可能会有些不屑：你难道看不到近些年来环境越来越糟糕、空间越来越小吗？盲目乐观是不是一种自欺欺人呢？
这时，我只能回答：是，形势一天紧似一天，我们都能真切地感受到。但是，又能怎么办呢？只能继续做事。毕竟，现在还只是禁止你做某些事情，还没有发展到规定你只能做某些事情的地步，这也就意味着永远有更多事情是没有被禁止的。此外，即便我们做的每一分微小努力，不能让这个世界变好一点，也起码能阻止它在变得更坏的路上走得太快。
去做事，世界不一定会变好；但是不去做事，世界肯定变得更坏。这个简单的逻辑，是我告诉自己应该继续去做事的主要理由。
当然，“做事”还可以往更深的哲学层面去思考。前几天，我看到周濂老师在他的知识付费课程“西方哲学智慧”里说：“哲学可以帮助你澄清问题，厘清观念，但却无法帮助你提升勇气，让你果敢行动。所以我们还是要回到亚里士多德的那句话——‘我们反复做的事情成就了我们’。事实上，苏格拉底说了那么多话，最终还是他的做，还是他的实践成就了他在哲学史上的不朽形象。”
是呀，“我们反复做的事情成就了我们”。空想是无用的，读哲学书也没有用，应对无力的最好方法就是行动。北京大清退期间，我的一些朋友就通过各种方式行动起来，帮助那些陡然失去容身之所的人们。他们说，也许并没有帮到那些人太多，但他们自己是从行动中获得了能量，少了痛苦和无力感。
如果说还有什么消除悲观无力感的秘诀，那就是认识和自己志同道合的朋友。
上个月，许知远在北大深圳研究生院和学生交流时，回答了一个关于“如何获得能量、坚持下去”的问题。他除了同样认为“行动使人产生新的思考，可以克服无助”之外，还特别指出：“从个人经验来看，小团体非常重要，不用大，几个人的小团体，他们有某种相似的东西，可以理解你、鼓励你，这很重要。其实很多变化都是小团体推动的，比如北大《新青年》，编辑部没几个人。”
这也是与我的经验相符的。每次看到还有其他人在发声、在做事，对自己就是一种莫大的鼓舞。甚至，每次在线下活动中听到几个关于行动、关于理想的故事，每次在新闻实验室后台的留言里面看到几段依然带着少年意气的文字，我都会觉得：还有这些可爱的人，他们和自己有着相似的理想和追求，有什么理由不继续做下去呢？
相信在这样的环境中继续做事情的意义，行动起来，看见彼此，这就是我能分享给所有感到悲观无力的朋友们的一些心得。又是一年岁末，正好也将这些絮叨作为辞旧迎新时的一些想法送给大家，愿我们在新的一年里更少一些悲观，更多一些笃定；更少一些无力，更多一些行动。
🎵 送一首我最近经常听的歌给大家——
我们不要这样太慌张
我们要去那前方路
有故事关于我们
我们要去那群星深处
精选留言
過去一年裡說得最多的話和問得最多的問題就是，我能做什麼。講座那一天我也在場，也是從那一天起，原來可以用別的方式做著有意義的事情，「殊途也可以同歸」，現實或許不至於那麼絕望。 現在，新的一年快來了。以前讀魯迅的時候，最喜歡的是《影的告別》。 「我不過是一個影，要别你而沉沒在黑暗里了。然而黑暗又會吞併我，然而光明又會使我消失。然而我不願意彷徨于明暗之間，我不如在黑暗里沉沒。 」 想把這一些話送給徬徨在明暗之間的人，那些抱著從絕望出發的態度的人。 新年快樂，新的一年快樂。
港中文的学者 周保松《走进生命的学问》「因为我们活在世界之中，只要我们做对的事，过好的生活，世界就会不同。这包括活得真诚正直，尊重自己尊重他人，拒绝谎言拒绝堕落，关心身边的人，珍惜美好的事物，参与公共事务。当愈来愈多人以这样的方式生活，愈来愈多人见到这种生活的好，新的文化就会形成，公民社会就有生机…」
从本质上讲，我们今时今日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了无意义的。历史总有一天会终结，星球早晚会毁灭。 人们心中以为有意义的事情，追溯到尽头，都无非是虚无。人类恐惧这种虚无，便编造出种种目的和意义来防止我们进行追溯。 可是，就算是无意义无结果，也并不妨碍我们去做任何事情。因为正是做过什么事情，让我们成为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希望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为成为这个人而去做事情，不希求更多的东西，不问结果。
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呀！政见和新闻实验室也一定要好好的呀！ （曾经很想读政治学，但最后还是无奈地去学医了，然而一直舍不下政见[捂脸]）
做个有人文和社会关怀的医生也很棒呀。
虽然最近喝鸡汤喝到吐 最近又有一大批纸媒休刊 但是看到方老师的这篇还是心有戚戚 这一年 认识了一些同僚 结识了一些前辈 因为有他们在 总觉得新闻业的前方不论是洪水猛兽 还是星辰大海 都不怎么让人害怕了 2017 我很感激 谢谢有你们 两杯酒，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
当你不知道方向的时候就跑起来，跑起来就能听到风的声音，你就会知道方向。
谢谢您 不过我一直觉得在朋友圈转发不是勇敢而是怯懦 有时看到同龄人 尤其是左翼 勇于走出statism 走出互联网 真诚面对自己的立场 从清华学生公开张贴海报反对 到北大学生走近事件现场调研 我常常觉得屏幕这头的我们是无耻的 是有罪的 当然 也要感谢大量说理、寻找事实而非消费感情的学生公众号和大人公众号。 您也是其中之一。诸如小粉红系谱、白左系谱，比几百篇同意反复的口号情感发泄还有力。感谢你们！也希望有一天能成为你们！
有些人像唐吉柯德 像单纯的孩子 满眼都是星辰辽阔 也就顾不得短暂的独自踟蹰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 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 铁罐上锈出几瓣桃花； 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 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 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 飘满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们笑声变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 也就夸得上几分鲜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 看它造出个什么世界。 ——《死水》闻一多
越是布满险阻的道路，越能让我激情澎湃。本以为这是一时孟浪，书生意气，但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这么一个狂人。我听自己的脉搏，它说，所欲有甚于生，所恶有甚于死。
作为新闻专业的学生，今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的确让我感到悲观和无力 。看完方老师的这篇推送，突然明白了自己应该怎样做。在17年的末尾感受到了温暖 以后的日子，一起加油！
不能同意得更多。 接触社会的过程：迷茫，杂乱、无知、无迹可寻，像是突然被推进了巨大的深渊，每走一步都会战战兢兢。但这并不能削弱我想去认识社会、看清社会、了解社会的欲望，也不会使我放弃内心对生活的热情。 即使我知道五年、十年后会产生职业倦怠感，会面对生活中越来越多无解的问题，即使这个社会的规则无情且压抑，我现在也想“用力”活着、带着热情去工作、踏实地走每一步。就像《熔炉》里面说的：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这个社会，而是为了让这个社会不改变我们。 如果二十岁来岁的我活得像好几十岁一样消沉落寞，反而浪费了这段光阴。二十来岁的我就该是二十来岁的样子。 更何况，周围一直有“志同道合”的人努力着、用力的生活着，总能备受鼓舞、何来意志消沉。
之前有过快三年的恐惧和彷徨，今年听了朋友的建议，一点点小事行动起来，克服拖延，现在30岁之后反而比20岁的时候更有动力去“改造”自己，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Pessimism of the intellect, optimism of the will.”
新闻实验室就是这样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爱心]新年快乐
[爱心]新年快乐
正直和善良是自然人生的最好向导(*/ω＼*)
2017。在二十岁第一年似乎经受了太多无奈无力。想要认真发声，却并寻不见一个有人要认真听的环境，面对身边人庸碌的得过且过，就更在把那份无力感尽数叠加给自己了。 想在二十一岁那刻试着开始写自己的公众号了，怕见识短浅，真到动笔就露了怯，更怕认真写出的东西到了还是无人去看…但总不能犹豫着浪费尽了时间吧。希望新一年可以勇敢一点。
謝謝您。[礼物]新的一年，想做一些應做与能做的事，結識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保持可爱和那份最纯粹的坚守，看似可笑和理想，却最为可贵吧。 粉上方大大后每一次看他的观点和文字，都倍感温暖，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感谢❤2018继续前行
我什么时候才能像方老师这么可爱？
新闻实验室的室友都是可爱的灵魂 [嘿哈]
旧文重复，再次被您的真诚、勇气感动，我也要加油~
加油！
借用李志的话，相信未来
但行好事 感谢有你[爱心]
「我们必须全力以赴，同时又不抱持任何希望。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当它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一件事，但同时又知道这件事根本无关紧要。」 ————里尔克 「我被制成与世界成直角，并且我就是如此看待它。」 ————伊丽莎白·毕肖普 「生活啊，就像二锅头，酸甜苦辣别犯愁，往下咽」 。。。。。赵本山 文艺青年不放弃[拳头]
很好，我最近就在失望中滑向了堕落
近一面来，焦虑，解决焦虑。过程中，渐渐明白，想把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累且不能长久持续。 想避免事情更坏，行动力和持续力都更强，最后，居然更有效。 先放下过好的期待，才能立足当下，未来嘛，一切意想不到[微笑]
还有点希望，就再去努力一点，不慌张，要镇定自若，沉潜向前。期待新的一年，有所改变吧。
2018继续前行！[拳头]
这首歌有两年没听过了[捂脸]谢谢提醒
才看到这篇文章，好似暖暖地和您聊了一个天。您提到的忧虑和惶恐，我脑袋里也有。我读的是跨文化交流，挣扎思索也还是想出去读博，想去改变一些什么。您通过自媒体平台去传达学术思想，推动一些理念，也是我想做的。于此同时，发现自己身边缺少志同道合之人。我知道一直都有，但是生活中还是没有遇到。
去行动之后，自然会有志同道合的人围拢过来的～
作为二十岁的青年，觉得终于找到了一位能够能够像启明灯一样照亮自己前行方向的前辈，不同的旅途同一首歌， 感激。
加油！
新年快乐！某种意义上订阅新闻实验室让我见到了更大的世界 确实如学长所讲 这两年总是觉得很无力 改变不了什么 但不知不觉中 竟然也开始做一些以前想做而不敢去做的事情 开始尝试和别人进行交流 感觉好像变得勇敢了一点点 新的一年希望更有勇气 分享一下个人感受 想给您加油鼓劲[调皮] 新的一年还想继续收到邮件呀 嘻嘻
新年快乐呀！很高兴看到这样的改变，随时来分享哦。
去年修America Literature时读海明威，那时讲到nihilism，我就问我的老师怎么走出这样的困境，当时的答复就是做一些你喜欢的事情。2019年看到这篇老文章，深有感触，在行动中思考，或许算是每个人面对这个问题的最优解了
又读一遍，鼻酸。
无意中看到这篇文章，很开心，应对无力感最好的办法就是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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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总是被这种积极关怀的情感打动
想起去年（哦不，应该是前年）在新东方上课老师说过的一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嗯，羡慕这些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永远充满正能量的人，做到但行好事本就很难，更何况莫问前程。但往往也是这些人的存在让我们在丧到无以复加的时候还能感叹一句，你瞧，黑暗中还是有人在高举着火把陪你等待黎明的到来。
难道大学生不会往上走两步吗？我们大学生是会往上走的！热气还没有失掉
谢谢新闻实验室，17年这让人寒冷的一年，因为那一句“认清实际是怎样，但依然相信应该是怎样”的回复而内心笃信着，无数次灰心和失望之后依然为这群人的坚持感动莫名。 要去做事，无论力量有多大，要去做，因为不做的话，才真的是懦弱得把这个世界拱手让与他人了罢。
前两天跟您通信,也能感受到您坦承但乐观的状态,共勉[合十]
后海大鲨鱼还有一个在主场自己私家车里录的MV，包括 bling bling bling 和 翻唱发电站乐队的neon light http://t.cn/RH94MwC
冉云飞：日拱一卒，不求速达。
很巧，最近正在读《尼各马可伦理学》。现实中没有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还好有新闻实验室等一些在我灰心失望时给我勇气的公共号，还有书籍。又想到刚看了今年的星球大战，rebels把自己看作是散落在各处的星星之火。黑暗之中，希望我们能保持自己的火种和光芒，火种是自己的坚持，光芒是给世界的讯号和希望。
我们正处在时代的某种漩涡中，头顶阴云笼罩，像孤帆在大海飘流，我们追问，一次次，在空气中消弭。失望、焦虑，眼前的苟且，分心兼顾翻船的风险。如何坚守？如何不陷入持续的某种怀疑？昼夜更替，风平浪静，阳光和煦，湖边踱步的情侣，海鸥的声音，诟病什么？如此饱和强烈的幸福感，阳光晒得人头有些眩晕。灯塔又在哪里？
好几个月过后又来读一遍，怕万一某天没了，截图下来保存。低落时候给我力量。
规则不是法律，他们并不是要求具体的行为，而只是限制参与者的自由，在这些约束范围内，参与者拥有很大的选择余地。「选自《有效与无限的游戏》」观点些许照应方老师“我们仍做事的空间”的说法。😊 😊
哇！方老师和你说哦，网易云首页今天还推送了后海大鲨鱼在公交车上唱歌的节目～ 不论环境怎样，我总相信还是有光的，我们要去前方路，去群星深处，你说对吧～
[击掌] 确实好巧，刚才去看了后海大鲨鱼的节目，公交车成为舞台，好棒。他们的这首《超能力》也好喜欢，“平凡世界里的奇迹/不受阻碍的想象力/才是生而为人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