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讲“政治正确”，但求将心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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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方可成
来聊聊最近的两件事，一是春晚小品《同喜同乐》，二是冯小刚在家宴上让《芳华》女主角苗苗跳舞。
春晚小品《同喜同乐》主打“中非友好”，但播出后遭到“种族歧视”的质疑，因为其中对非洲和非洲人的刻画是非常刻板印象的，从女儿择偶和工作选择折射出的国家关系是不平等的，而其中非洲大妈是由中国人把脸涂黑扮演的，这更是犯了英文里面所谓“blackface”的忌讳——19世纪和20世纪上半叶，美国流行由白人涂黑扮演黑人出演滑稽戏，成为丑化、歧视黑人的一种重要形式，直到民权运动兴起才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从此，涂黑脸演黑人成为重要的禁忌。
为这个小品辩护的人，常常采用的说法是：那是美国人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欺压黑人数百年，难道要我们也负责？中国可没有涂黑脸演滑稽戏的传统，凭什么blackface在中国也成为禁忌？
对于这种说法，有两点可以回应。
其一，这并不是出现在普通人的私人娱乐中，甚至不是出现在某个地方台的日常节目中，而是CCTV春节联欢晚会这个最重要的、据说全国人民都在观看、全世界都发来贺电的晚会上。在对外展示中国形象上，春晚也具有重要意义。因此，制作者和节目审查者应该具备相应的背景知识，如果不具备的话可以外聘专家。以春晚的重要性来说，这种要求并不过分。
其二，小品的主创应该没有刻意用这些元素来丑化黑人的动机，更多是不具备这方面的知识背景和敏感度。然而，判断歧视并不只看动机，还要看造成的影响和后果，无心造成的歧视也是歧视。
有人说，把西方“政治正确”那一套搬到中国来，是不是过分了？其实，我们完全不需要用“政治正确”这个已经在中国被污名化的概念来分析这则小品。我们只需要回到中国人非常明白的四个字：将心比心。或者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比如，如何看待无心的歧视？
前几天，NBA球星雷迪克在拜年视频中使用了具有种族歧视意味的“chink”一词，他很快解释说自己“舌头打结了”，“我爱并且尊重中国朋友”。林书豪也在微博上说，“我相信他并不是一个有种族歧视的人，他真的觉得自己没有说这个字也没有要诋毁中国人。”
看起来，这是一个意外，并非有意为之。那么，你会如何看待此事呢？
如果你认为“无论如何，这个词造成了实际的伤害，雷迪克需要道歉”，乃至认为雷迪克“辱华”了，那么你也应该用同样的原则来要求春晚小品。
比如，如何看待刻板印象？
过去一年中，发生了好几起“眯眯眼辱华事件”。先是美国超模Gigi Hadid，然后是中超第一高薪、阿根廷球星拉维奇，最近又是亚马逊和eBay上线的眯眯眼“中国男孩舞会服装”。
这个动作强调的是“亚裔人士眼睛小”这个刻板印象。也许你会说，没办法，亚洲人就是眼睛小啊，说出一个客观事实有错吗？同样，非洲大妈就是屁股大啊，非洲就是有很多猴子斑马长颈鹿啊，这样的刻画有错吗？
错的第一层在于：概括性的刻板印象抹掉了群体内部的差异和多样性。中国人也有很多大眼睛，非洲大妈也有身材瘦削的，非洲大地也有发达的城市。罗素不是说过吗，“参差多态乃是幸福本源”，那么抹掉参差多态的刻板印象大概就是不幸的本源了。
更重要的原因在于：由强势群体塑造的弱势群体刻板印象，往往带有贬低性的深层含义。例如，亚裔的小眼睛曾经被种族主义者论述为与“唐氏综合症”相近的弱智特征，而非洲人的身体特征则往往被和生育能力挂上钩，对非洲野生动物的描绘，暗含的是落后、未开化的意味。相应的，对强势群体的刻板印象，也带有盲目的美化，比如金发碧眼高鼻梁就是美——须知，当古代的中国人第一次见到金发碧眼的西方人时，吓得认为他们是妖怪。可见，人们在描绘外貌和风景时，表达的往往不仅仅是外貌和风景那么简单。
如果你认为“中国人都是整天做数学题的书呆子、英语口音严重、性能力差”的刻板印象令人难以接受，那么你也应该理解，“非洲人都好吃懒做、生活原始落后”的刻板印象也是令人难以接受的。
同样，如果你认为“争着把中国女孩嫁给美国人”让人觉得不舒服，那么你也应该理解，“争着把非洲女儿嫁给中国人”也会让人不舒服。
非洲大陆的经济发展水平确实是比较落后的，但是想想我们自己，直到三四十年前，中国不也还是一个经济非常落后的国家吗？难道因为我们的父辈、祖辈此前生活的中国是贫穷的，他们就可以被暗示描绘为原始的、不开化的人种？
这些都不是什么“政治正确”的洋道理，而是中国人早就烂熟于心的原则。
这种将心比心的原则，同样适用于对冯小刚家宴的分析中。
有人说，苗苗在新年聚会中跳个舞，就跟小孩应家长要求表演个节目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苗苗已经30岁左右了，冯小刚也不是她的家长，她被要求表演的节目也并不适合当时的场地和着装。
所以，更恰当的类比应该是：30岁的时候，到领导家参加新年家宴，被领导要求在众人面前表演个节目。比如，我被要求表演写论文，但我表示没有带电脑，而且不在图书馆没法查文献，这时旁边领导的朋友说：“没关系！在纸上比划比划就行了！”
更何况，这个类比中还没有包含一个关键因素：一群油腻中老年男人目光中的性别关系。
又有人说，让跳舞是冯导提携苗苗，是爱才心切，在一众大佬面前使劲把她往外推。
往外推的方式有很多，这并不是最合适的一种，这看上去更像是展示自己的物品。将心比心，如果你是苗苗或者你的女儿是苗苗，你会觉得舒服吗？
@不加V 在微博上说得好：
“陈道明女儿，冯小刚女儿，还有他们的夫人，也多才多艺啊，这么大型上流的过年聚会，怎么不叫她们的女儿老婆给大家跳个舞露个大腿呢。”
“还是老上海讲究，名媛有名媛的范儿，男的要让女的跳，得自己陪跳，绅士地过去邀请，然后嘭嚓嚓。如果这视频里，冯小刚或陈道明过去，陪苗苗跳个交际舞，或者激烈的弗朗明哥舞，就会很和谐欢乐。然后全场男女嘉宾跟着跳起来，就会很艺术，很上流。而这个视频猥琐，是里面一帮老男人跟乡下看艳舞的老头儿似的，没品。换黄渤就不一样了，黄渤拉上何炅和蔡依林跳扭屁股涌动舞，就很有趣啊，也不觉得不尊重蔡依林。”
平等地看待彼此是尊重的前提。如果不愿被人歧视，就不要歧视他人；如果不想被刻板印象描绘，就别用刻板印象形容他人；如果想让自己舒服，就别为难他人；如果是自己觉得尴尬的事情，就别强求别人去做；如果要求别人去做了，最好自己先来。将心比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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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留言
春晚这件事，看了这么多评论，“将心比心”这个角度真是最棒的。既避免了“政治正确”这个词一出现就难以避免的立场站队现象，又在中国文化的语境下让人能马上领会。想起圣经的路加福音里说，“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 你们也要怎样待人”，也是这个道理。咱们这网络闹市中，真需要更多像方老师一样了解中西文化、能独立思考、也坚持求真求是的媒体人。
谢谢！[抱拳]
如果没有60年代的（黑人）民权运动，和以后的平权政策，亚裔最大的机会可能在餐馆和洗衣店。 华人川粉认为”赶走了黑人老墨阿三穆斯林，就能和白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宁要白人至上，不要黑墨穆三“。但很可惜，之所以你之前没有遭受歧视，那是因为平权运动和社会规范（又名：政治正确）保护了你，仅此而已。
不知为何，女权和政治正确这种现代文明到了本土就被污的一钱不值…
可以把这些概念视为照妖镜
中国年青一代的粉红网络暴力，讲究的就是“自我中心”与“井底之蛙”。一群知识贫瘠眼界狭隘的独生子女们把自己当成世界中心，用网络暴力维护他们岌岌可危的内心秩序。把政治正确当成笑话，光明正大地歧视黑人，攻击少数民族，嘲弄平权，谩骂一切和中国有正常争端的国家，无视历史，只会辱骂港澳台地区.....将心比心？他们是世界的中心，是报团取暖的大多数，少数派都去死吧[微笑]
其实，一个人讲“政治正确”，从本质上来说是他对“多元化下的平等尊重与自由”的认同。 事实上，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到“非我族类，平等尊重”的过程，正是人文主义数百年来将人类从野蛮带向文明的过程，不客气的说，正是“不同与多元”思想的不断碰撞才早就了今日的人类文明。 而一边享受着“多元化与全球化”，一边反对破坏着这一文明成果的人，恰恰印证了人类的愚蠢。 （讽刺的是，人类的进步的关键之一就是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和无知） 顺便说一句，大部分嘴边挂着“政治正确”“白左”的人其实并不会去分析领会这些词的本质上的意义，而这恰恰是某党所需要的，毕竟他们是那么的善于创造新词来遮掩背后的本意，篡改旧词来扭曲公众的认知。那些能够时时刻刻保持理性而不落入“战争即和平”的陷阱的人，则是他们力图打压的对象。 如此说来，此次事件中有如此多的人对这一明显的歧视行为不以为然，真是令人感到可怕又可悲。
创造大家不熟悉的标签来混淆视听是常用的手段，所以我在这里尝试抛掉标签，回到大家能够广泛共享的东西
少数群体一直在受到一些所谓主流群体的攻击，认为LGBT群体、少数民族、女权主义者等太过矫枉过正，但自己国家的水平停留在哪种程度自己心里没数吗……当一种正在被争取的规范或者意识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建设时，这种呼吁警惕根本就是联合绞杀吧……
要是学兽医的话是不是要现场展示让领导亲身体验一下绝育手术[微笑]?
表演写论文？？？
你发现了笑点
真的呀，不平等、资源（色、性、信息、人脉、权力…等等）与利益交换才是社会真相。参差多态不是幸福本源，而是世界常态
了解真相之后依然为一个更理想的社会努力
同感，有些歧视太过根深蒂固，以至于都被合理化，道德化……
最黑色幽默的是，“不讲政治正确”变成了另一种“政治正确”。
目前看到的关于春晚小品问题写得最得我心的一篇文章！好多人说不要用西方定下的种族歧视的标准要求我们，可是己所不欲 勿施于人难道不应该是共通的吗？既然不想被如此对待，就不应该用在别人身上啊
私人性质的聚会被放到公众舆论里细致讨论，这本身就是问题。
可以看一下李思磐的看法 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209610151062529#_0
平等和尊重是人类世界通行的价值观，可是在有些地方却水土不服。[微笑]
娱乐圈女演员和男导演之间很多时候根本不能称之为合作关系……资源垄断太可悲了。 顺便一说我很喜欢政治正确这个词，我认为政治正确不是一个「你必须认同」的东西，你的想法是你的自由，你可以心里头歧视任何人，政治正确的意义在于「你不能把这种极端的不合理性的充满偏见的东西公开表现出来」，这就好比和人有矛盾我最想使用的手段是揍他，我脑补怎么揍他都可以，但是法律规定我不能揍，揍了我要付出代价。我觉得政治正确不过就是这种意义，你想的和你可以说出来的是两回事，我从不要求别人必须发自内心的对我友善，大家互相装作相敬如宾就够了。
其实苗苗后来也跳了 虽然舞姿很美 但我只看到一群中来年男人的油腻
权力是最大的春药。
简直太对了 最近在boston深刻感受到就算是这个已经深蓝的高知城市 还是处处隐形歧视 很难想象其他红州是什么情景了
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不太对：第一，春晚算不上面向全世界展示中国的节目，奥运会开幕式才算，春晚只能算大型公开节目。春晚没义务照顾全世界的文化禁忌，否则猪年春晚岂不是冒犯穆斯林国家？但这个节目有义务照顾非洲人民文化禁忌，因为他们是相关方。第二，是否歧视不应该套用美国文化和非裔美国人的标准，也不应该套用亚洲文化的标准，而应该直接询问非洲人民的感受。刻板印象的例子未必合理，比如美国电影里常见的中国元素功夫旗袍这些，其实这也是刻板印象，但我们不觉得被歧视，但出现清朝辫子可能就是歧视了，因为功夫旗袍和辫子在我们文化里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到底长颈鹿对非洲人民来说是辫子还是功夫，我们并不知道。再比如女儿嫁给外国人我们觉得不舒服，这也是亚洲文化的特性，未必适用于非洲人民。“将心比心”是个好词，“以己度人”就不是了，这两个词意思有点接近。节目到底是不是种族歧视我不确定，但我觉得判断标准应该是：1.创作方的意图；2.疑似被歧视方的感受。两者只要满足一条就是歧视，都不满足就不是。
非洲人的声音：http://t.cn/RRdMKCQ
目前看过的最好解读!
春晚在这件事情上的确让人觉得：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换句话来说，就是只顾着吸引眼球而忽略或是根本没有思考过其他一些基本理念。这点感觉很糟糕…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对方老师现在的文本字体不习惯…感觉有点小…[冷汗]
写得好好哦 通篇没什么大道理 都是实在话 想发红包了
还是那句话，做好事看用心不看实迹，做坏事看实迹不看用心。
先保存再看防删
哈哈有经验的老粉[机智]
苗苗事件不论谁对谁错，本质上是私人事件。群己权限问题从来都不被关注。这件事和毕福剑事件又有什么差别呢……
第一段觉得说的特别好，第二段我只是想问陈道明不是帮忙解围的吗？
回复一下Akagi：之所以你之前没有遭受那么的歧视，那是因为你的文明曾经创造过辉煌，你所属的族裔国家--中国，现在比以前有了一些地位和实力，并且还在稳步提升上，如果刚果共和国有五千年文明历史，一穷二白下造出原子弹，有十三四亿人口，和美国硬磕过，在世界联合打压下崛起过，黑人的地位也将极大改善。
“然而，判断歧视并不只看动机，还要看造成的影响和后果，无心造成的歧视也是歧视。”都知道是无心之举又何必苦苦相逼？知道真的有可能是舌头打结却仍要求道歉是否太过咄咄逼人？很多事情本身没有那么复杂，当事人本身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但总是会被一些人过度的解读，一解读还倒成了当事人的责任了，比如贾玲的《花木兰》事件。同理冯小刚的事件首先这是个私人的聚会，能到的都是朋友，朋友间的打趣玩闹是不是应该公开的去分析对错呢？就好像大家也会强调的陈道明骂了脏话，一方面他是笑着骂的，解围的同时也有一定的开玩笑性质吧，另一方面，他在任何的公共场合也不会说出这样的字眼吧。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但这个意究竟是共荣共美的善意，还是小人之心的妒意，抑或者是不怀好意的“蓄意”（就如同毕姥爷事件）？
看新闻实验室可以正三观[比心]
那位在底下留言一棒子打死所有年青一代的朋友，您就没有做到将心比心这一条。年龄歧视也是歧视的一种，本质上与种族歧视性别歧视没什么区别。作者刚在文中讨论了避免刻板印象的话题，您就毫不客气地给年青一代的独生子女扣上“自我中心井底之蛙知识贫瘠眼界狭隘”的帽子，我这个自认年青一代的一员感觉毫无道理，也无法接受。请问您的儿子女儿小辈亲戚是否也算在这年青一代中（如果您有的话）？
嗯嗯，大家都谨慎使用全称代词
提一个反例，韩国政府要求将“汉城”改为“首尔”，明白的表明了韩国政府不接受矮化（哪怕潜在）的态度。
追根溯源就是：能不能先把“人”当人对待，然后平等对之！
很深刻很客观，将心比心，才能赢得真心
感觉写论文那个例子还可以有更好的表达方式，其他的部分也是我想说的啊哈哈。周一的时候还跟同事辩论了一下，其实就是个「同理心」的问题，但大家就是如此双标。
Gigi Hardid自己是白人也是小咪咪眼，还笑别人....真是搞笑[捂脸]
说的很不错啊
是这个理！
不加V老师有点刻薄，但乡村艳舞表演的比喻确实很准。
来对性别的问题也将心比心一下：如果冯小刚及众客人是中年油腻大妈，苗苗是30岁的男演员，大妈让苗苗跳一支舞。男苗苗可以欣然接受，也可以觉得有隐含意味拒绝。不管选哪种，最后有没有拒绝得成，都不会是个新闻。为什么性别一转换就成新闻了？1. 人们直觉假设跳支舞+中年大叔=额外的意味。2. 人们对不管13还是30的女性都很有保护欲。3. 保护也是枷锁，束缚着行为，苗苗在事件中如果欣然接受跳了个舞，是不是就会解读成取悦对方，不自重了。假如苗苗是男的，如果他拒绝，我们觉得他应该自己面对拒绝的后果，如果他接受，也不会对他有强烈的道德评判。
这期分析的很理性，国人的巨婴症和战狼病愈发严重了，说不得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