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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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份寒假回国时，做了一场关于美国大选的分享。有一位听众问：为什么川普有那么多负面新闻，侮辱女性、少数族裔、残疾人，不公开税表，屡出惊人之语，但他最后还能赢？

我说，川普赢了，背后的因素有很多，如果单论“为什么丑闻没有影响他当选”，我觉得何袜皮在豆瓣上的一篇文章说得挺有道理。在那篇题为《川普赢了，都是人设的错》[1]的文章中，她说，“任何一条（丑闻）放在往次大选足以致命，但这次全都被他轻轻挥手，一笔带过。因为，他的人设在这方面实在太LOW啦，大家本来就是0期待。”

与之相对，希拉里的人设太高了，又是前国务卿、参议员，又是前第一夫人，又搞慈善基金会。这些看上去是候选人的资历、财富，但在这样一场以民粹主义为主题的选举中，它们都成了希拉里的包袱。

在辩论、广告以及各种场合的公开发言中，川普对希拉里的一种非常有效的攻击就是：看看她，在华盛顿、在体制内30年，什么都没干！你们还会期待她能干成什么吗？

希拉里只能一一列举：我干了这个，我干了那个。但是，列举得再多，也抚平不了锈带地区蓝领工人的怒火：我失业了，养不起一大家子人了，我的医疗保险费用增加了，这肯定跟以你为代表的华盛顿政治精英们有关。

而川普没有任何公职经历，所以希拉里完全无法回击。在此前的总统竞选中，你批评我当州长时施行了很荒唐的政策，我也可以攻击你之前当参议员时支持的糟糕法案。但这次，回击的拳头只能打在棉花上。

但是，当川普在1月20日宣誓就职后，他的人设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化，他现在是川总统，而不是川大款。从他任命的第一位内阁成员、签署的第一份行政命令开始，他就有了从政记录。他的每一次决定，都会对全国，乃至全世界民众产生实实在在的影响。

他从一个充满不同可能性的猜测，逐渐变成一个确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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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媒体对大选报道的反思中，有一句话经常被提到，它出自硅谷富豪Peter Thiel之口——

“The media is always taking Trump literally. It never takes him seriously, but it always takes him literally.”（媒体总是按照表面意思来对待川普，他们从不严肃地对待他。）

相反的是，川普支持者从不按照表面意思来理解川普，他们并不认为川普真的会建墙、禁止穆斯林入境，只是认为川普的这些话代表了他对这些问题的重视。

然而，川普就职这两周来的一系列行政命令，让很多人意识到：其实，我们就该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川普。他真的要建墙，真的下了行政命令禁止穆斯林入境（虽然针对的是七个国家）。他真的会我行我素地下达指令，引发国内和外交上的混乱。

这样看来，“take him seriously”的想法可能只是一厢情愿。川普想的和说的其实非常一致，所见即所得。

这几天，有一篇阴谋论的文章[2]在美国的社交媒体上很火。文章说：川普上台后的一系列做法，实际上是他和自己的小圈子（包括白宫首席战略官Steven Bannon、高级政策顾问Stephen Miller、幕僚长Reince Priebus、川普女婿Jared Kushner、国家安全顾问Michael Flynn）在试探风向，抛出一些指令，测试其他机构和人的反应，为发动“政变”做准备。这场政变的目的，是将统治美国的大权集中于这个小圈子里。

与这种阴谋论针锋相对的，还有另一种解读——川普表面上是总统，但其实只是个傀儡，真正掌控国家走向、在幕后发号施令的，其实是Steven Bannon。

这两种解读都很有意思，但我认为它们都没有什么说服力。前者把川普及其小圈子想象得过于精明、阴险，把有缺陷的政令造成的混乱想像成精心策划的阴谋，未免脑补得太过了；而后者则把川普想象得过于愚蠢和软弱，他绝不会接受其他人的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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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两种夸张离奇的解读，都指向了同一个深刻、重要的问题：川普正在改变美国政治的运行规则，试图在分权制衡的体制中创造出集权。

这不是因为他和他的小圈子有精心设计的“政变”阴谋，也不是因为他成为了别人的傀儡，只是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我行我素，唯我独尊，喜欢大权独揽的感觉，并不尊重规则和规范。

所以我们看到，川普关于七国居民禁止入境的行政命令，没有经过司法部和国土安全部的过目和建议，只在最终定稿前的很短时间给两个部门的负责人看过——随后造成的政令执行混乱的局面也和这种做法有关。

所以我们看到，他给极为重要的机构——国家安全委员会进行换血，前所未有地任命自己的亲信、极右翼网站主编出身、并无国家安全相关经历的Steven Bannon为委员会的常设成员，而将国家情报总监和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常设成员资格取消。

所以我们看到，他喜欢“推特治国”——道理很简单，他希望自己发出的信息直接到达选民，而不愿意接受专业媒体的考察和监督。他对媒体的不断攻击，是希望削弱这种“第四权力”对他的制衡。他的亲信Steve Bannon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媒体就是反对党！

所以我们看到，面对发生在伯克利的抗议事件，他的反应是——威胁停止给伯克利提供联邦拨款。这样的脑回路，很难不让人想到独裁者的做法。

在美国的三权分立体制中，行政权的过于强大已经不是新鲜的现象，过去几十年来总统的权力有增无减。而川普在掌握了行政权之后，正将这一支的权力推至极致。国会本来应是最重要的制衡力量，但是目前看来，川普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无须想办法绕过国会，因为由共和党控制的国会，表现出的更多是低眉顺眼、唯唯诺诺，或者极强的”党性“。相较而言，最活跃的制衡力量大概是媒体了，不过媒体只是传统三权分立之外的第四支而已。

眼下，美国正在经历一场严峻的制度考验：在一个我行我素、无视规则的总统面前，分权制衡是否还能发挥作用？

往大了说，这是人类政治史上的一次自我测试和探索，它会深远地影响到民主制度的未来。往小了说，对于生活在美国的外国人、少数族裔来说，这是影响个人命运的时刻，白人至上、民族主义、排外主义的猛虎会不会从笼子里挣脱出来，取决于这个笼子到底有多坚固。

[1]https://www.douban.com/note/591730950/
[2]https://medium.com/@yonatanzunger/trial-balloon-for-a-coup-e024990891d5#.qdhe60sd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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