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新闻实验室的“新闻传播类职业体验”系列文章之一。往期文章目录请见文末。

作者／Louis

我是一名中国陆军最基层政治机关的干事，主要负责宣传工作。宣传即组织，在中国军队，宣传被认为是统一组织内成员思想、进而达到强化组织凝聚力及战斗力的方式。那么，在这样的军队里做宣传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第31集团军某装甲团各单位在开训动员现场挑应战。 图片来源：东部战区

对内：独特的宣传系统

对内的宣传是工作中非常重要的部分。中国军队的宣传工作是一种“大宣传”观念，仅就宣传口而言，就有理论学习、政治教育、文体活动、新闻报道、联群共建等工作内容，前两项是常态化的工作，比重较大。

军队宣传人员在工作。 来源：人民前线

理论学习基本上是学习军委主席的讲话，每季度一次，一季度不少于六天。实际上可能只集中了三天，毕竟那时需要所有人停下手中的事情到会议室，由领导带着从早学习到晚，过程非常辛苦。作为干事，我需要准备学习计划和材料，有时还有准备领导讲话稿的任务，因此，我和领导可能是军营中最熟悉理论的人。

政治教育则更群众性一些，一般采用集会的方式进行，这是军队最常见的一种宣教方式。无论是大一些的上千人单位，还是小一些的百来人单元，都可以坐在操场上、报告厅里、俱乐部里进行，这类活动一般有固定程式：首先讲这个活动有哪些意义，然后强调需要注意的重点，最后说我们要提哪些要求。

营连定期组织体会交流。 图片来源：人民前线

大部分宣讲的内容需要经过层层审定才能传达到我们单位的，大概会经过从陆军战区开始的五层审定，有些领导会在传达的过程中加些总结或意见。传达之余，宣讲的领导也会另作讲话。方式上是单向的你讲我听，互动过程比较少。

这种宣教的方法虽然古老，却很“省事”。一方面，通过集会把部队拉动起来、集中起来，本身就是对部队的调控，非常符合军队“每时每刻知道你在干什么”的管理逻辑；另一方面，通过集会口口相传，在形式上取得了“传达到位”的效应，可以满足上级的检查。

在这种集会上，无论是照读文件、传达学习，还是领导疾言厉色的讲话，长达数个小时的集会对于听众来说是一种考验——你必须正襟端坐，只携带必要的纸笔，但更多的时候你的双手是置于大腿上，这种身体上的紧张感是每个现场带队的干部必须保证属下做到的。

集会的宣讲效果会通过查听课笔记来反映。教育笔记或听课笔记，在中国军队中越来越成为衡量忠诚度的重要因素，最新的口径是，笔记已经列入军队纪委明确的检查内容之一。

中央军委某荣誉称号命名大会。来源：人民前线

军人的笔记记得很规整。在我的机关，一般以讲话人名称、职衔为依据的排列，写上从中央到各级再到本级的各种指示精神，再加上样式固定的小标题。效果上整齐划一、强调应知应会、有着统一的答案，有着一致的表态。

从上你可以看到，军队的宣传系统要比自由流动的信息社会简单得多：这套系统用封闭的信息环境，以单向传输、制造象征、强调重复为特点，渗透到军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军营相对私密的环境和绝对规律的作息则为这套系统的正常运转提供了土壤。

对外：强调形象塑造

中国军队的宣传是内外有别的，对外的宣传上，军队会非常在意形象的塑造，以向民众展示军队正向的一面。但也有一些会带来误解，比如读者可能见过这样的报道：一个驻藏军人把妻子一年的早饭都做好了；或者因为公事推迟婚期，一个人的婚礼等。

新闻截图。

这种报道是想突出军人的尽责的形象，但我和一些从事基层宣传报道的干事交流后，都觉得这种标题带来的负面效应会远远大于预期影响。为什么呢？很简单，比如我去谈恋爱，女生会问：你们单位是不是不放人出来呀？还有前段时间渲染抗洪官兵吃馒头的事件，报道没有交代是官兵没时间吃饭的前因，让读者产生“这么多年了，军队的保障还这么差”的误解。

这种报道塑造了一个高大全的形象，还有些苦情的意味，给官兵在现实生活中造成了很多困难，容易给人产生部队不考虑军人个人需求的印象。

军队也有自己的微信公众号，作为对外宣传的一个途径，你会发现这类微信号的文章很追求酷炫效果：用酷炫的高清大图，热血沸腾的文字，把中国军队描绘成一个挥舞着手臂的巨人形象。但实际上，对内报道则会内敛很多。

对外报道还是以宣传为主要目的，我之前是学新闻的，但自从到单位，我还没有认真做过一次采访，对外的报道不能透露全部军队信息，所以新闻五要素并不能齐全。目前中国很多基层的新闻是材料化的，像写汇报材料一样，口号式文风，形容词比较多。

因为军队的特性，非宣传目的的报道基本是不存在的，除非是演习事件，但这也是经过官方策划的事件，并非突发性事件。这类宣传会给民众产生一种中国军队综合性很强，我们打仗一定能赢的印象。

但个人觉得，如果希望有利于军队改革，在宣传中需要更多地正视问题。总体而言，中国军队对外对内的宣传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演习现场。图片来源：人民前线

如果你想加入我…

我所在的机关规模较小，很多宣传的事只有我一人完成，非常忙碌。记得有一次参加系统组织的干部集训，整整一个星期，我需要从早工作到晚：既要负责本单位的写作，又要负责整次集训的新闻报道，经常面临这个电话刚放下那边电话又响起、这边工作还没结束那边活儿又来了的矛盾，两边都得兼顾、两边都怠慢不得，真正体会到了码字民工的感觉。

我觉得军队工作与其说锻炼你的本事，不如说磨砺你的心性。在军队这样一个“科层社会”，很多时候学会忍耐是非常重要的。王跃文写的《大清相国》里，大臣陈廷敬琢磨出的“等、忍、稳”三字，非常适用于军队生活。同时再奉上一句“不忘初心”，真的很重要，小心被岁月消磨了心性。

如果你想加入这个职业，需要首先问问自己：你为什么来当兵？（无论是军官还是战士都应该好好想想）。如果你只是为了找一份所谓的“铁饭碗”，把军队等同于公务员，那可能会大失所望。我觉得，真正适合军旅的人，是确实要有成为“职业军人”的雄心和胆识的。

什么叫职业军人？简而言之，就是要有为了军人这种职业所带来的生活方式而放弃其他的勇气决心，这里的其他包括很多常人都能享受到的乐趣。如果做不到这些，当两年义务兵体会下即可，走上军官之路还是需要更大的决心的。

（编辑：睿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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